把science译成“科学”明显没有切中这个词的原来意思,相反,用“格致”倒是更贴切一些。science本来没有分科的意思,代表“分科之学”的是另一个词discipline(学科)。但是日本人还是抓住了西方科学的一个时代性特征,那就是,自19世纪前叶开始,科学进入了专门化、专业化、职业化时代,数、理、化、天、地、生,开始走上了各自独立发展的道路。反观日本人比较熟悉的中国的学问,却都是文史哲不分、天地人不分的通才之学、通人之学,所以,他们用“科学”这种区分度比较高的术语来翻译西方的science,显示了日本人精明的一面。
日译“科学”一词基本沿袭了英语science自19世纪以来的用法和意思,它默认是指“自然科学”(natural science)。我们的“中国科学院”并不叫“中国自然科学院”,相反,其它的科学院则要加限定词,如“社会科学院”、“农业科学院”、“医学科学院”等。这也是自19世纪以来西方科学与人文相分手、并且愈行愈远最终走向“两种文化”的实情。这样一来,现代中国人通过日本人这个二传手,接受了19世纪以来以英语世界为基调的西方科学观念:第一,它是分科性的;第二,它首先指自然科学。如果加上前述的“夷之长技”,现代中国人的科学观念中还加上第三,它一定能够转化为技术力量从而首先提升军事技术。
毫无疑问,这样的“科学”观念只是西方历史悠久的“科学”传统的“末”而不是“本”,要由这个“末”回溯到西方科学之“本”,需要费很大的力气。
科学:替代性的意识形态
前面提到,一部中国近现代史是救亡与启蒙的双重变奏史。在救亡运动中,科学作为“夷之长技”被引进、被尊崇。在启蒙运动中,科学则进一步上升为替代性的意识形态。只有认识到作为一种意识形态的科学,才能理解前文提出的问题:何以某个人群(科学家)所从事的事业(科学)能够直接作为正面价值判断的术语(“好的”)。
一部近代西学东渐史,也是一部科学由“技”转化为“道”、由“用”转化为“体”的历史。
即使在急迫的救亡时期,要想大规模地引进科学这种“夷之长技”,也需要一个合适的理由,因为科学这种本质上属于外来文化的东西,与本地文化实则格格不入。中国传统文化尊道而鄙技,往往把新技术贬称为“奇技淫巧”。所以,洋务派提出了“中学为体、西学为用”思想,以为大规模引进西方科技的理论基础。所谓“中学为体、西学为用”是说,维护中国传统的伦理道德、纲常名教、社会制度,但引进西方的科学技术以发展经济富国强兵解决民生问题。或者说精神文明取中国传统的,物质文明取西方现代的。又或者说,中学主内、西方主外;中学治身心、西学应世事。但是,在学习和引进西方军事技术的同时,人们认识到光是学习军事技术是不够的,也学不好,必须首先学习包括数学、天文、物理学、化学等在内的西方科学理论;要想学习好西方的科学理论,就必须掌握西方的科学方法和科学思维方式;而西方的科学方法和思维方式,就必然会挑战中国传统的思维方式和文化传统。